我第一次讀這本書時非常厭惡。在談到空虛的頁面上，我憤怒地在邊緣寫道：“那麼該怎麼辦？停止行動？” 當作者講述他的妻子說他的聲音在一次冥想靜修後聽起來更好時，我心想：“你最好是！你以為誰照顧孩子，做所有的家務，還有拿你的處方藥，而你卻花了整整十天在靜修中？”
我很生氣，對任何宣揚某一事物或某一群體比其他人更好的事物持謹慎態度。我認為進化心理學和社會達爾文主義之間有一條非常細微的界線，並懷疑 “解放” 或 “啟蒙” 等詞語暗示著另一種形式的精英主義。
幸運的是，這並不是解釋這本書或佛教的最佳方式。這本書並不是在為懶惰或自我主義辯護，而是恰恰相反。它關於如何看待世界，包括我們自己，從而對其採取更好的行動。此外，我意識到在描述與冥想的個人經歷時，有效地表達這些複雜的佛教概念是多麼困難，而這些經歷中最美好的部分大多是無法用語言解釋的，這更具挑戰性。而這本書在這兩方面做得很好。
這本書的大部分內容基於 “無我” 的概念。我高中時期的我會驚訝地發現，“我思故我在” 這一出自笛卡爾第一哲學的基礎，當時我堅信的觀點，實際上是一種過多的假設。首先，“我” 幾乎不思考 —— 在大多數情況下，思想是自我思考的。我們的心智由從人類存在的早期演化而來的模塊組成，這些模塊不斷爭奪控制權，以決定我們的情緒和行為。沒有首席執行官來決定我們的最佳長期行動 —— 只有歷史的文物在為自己謀取利益。說 “我” 存在也是有點問題的。“自我” 被視為一個連續、自主、精確的機械的常規觀念顯然是不準確的。由於上述原因，我的思想不可靠，我的記憶是欺騙，而當我說 “我是紅酒的人” 時，我實際上可能是想說 “我消化系統中的微生物更喜歡紅酒”。所以這裡的自然舉動是放棄我的思想，停止與它們認同，並像觀察天空中漂浮的雲一樣簡單地觀察它們。
所以我有一個問題。我知道這個策略有效 —— 根據我與基督教的經驗，我們放棄所有權，將其歸於上帝。榮耀歸於上帝，痛苦歸於上帝，而構成我們自身的東西也歸於上帝。既然上帝是仁愛和完美的，我們怎麼會破碎？遵循類似的邏輯，如果我的思想和我自己都不存在，那麼一開始就不會有問題？但同時，這聽起來也像是一條逃避的路徑，一個完美的藉口來避免責任和主動性。對我來說，這裡缺少的是一種處理現實問題的方法。放下對我是一個糟糕父親的強迫性思考並不能解決我的孩子在學校適應不良的事實。我還在邊緣寫道：“那麼導致犯罪的思想呢？” 人們難道不應該為他們做錯的事或未能實現的事付出代價嗎？
我的困惑實際上是雙重的。一方面，我假設 “無我” 意味著放棄所有權和不做任何事。但冥想或意識到 “無我” 並不是逃避的路徑。它讓我們理解情緒，如自我否定、拒絕、挫折或憤怒，這些情緒常常妨礙我們找到當前情況的正確解決方案。我們所逃避的正是那些情緒，而通過正念實踐去除一些情緒，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看待問題，以更好的方式處理事情。另一方面，我顯然對過去過於執著。我相信每個人都應該永遠被它的陰影所困擾。但就像悉達多從河流中學到的那樣，時間並不存在。在他看來，“河流同時存在於每個地方，在它的源頭和河口，在瀑布、渡口、急流、海洋和山脈，無處不在，對它來說只有現在存在，沒有過去的陰影，沒有未來的陰影。” 所以呼吸。專注於當下。過去是一種幻覺；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將 “無我” 概念擴展到我們周圍的世界產生了空虛的概念。我一直對忒修斯之船的概念感興趣 —— 多年來，當船上的所有組件都被替換後，它仍然是同一艘船嗎？但這不僅僅是它短暫的本質。似乎任何形式的語言都是一種抽象，當我們用語言描述船或試圖給它命名時，我們失去了一部分真相。通過稱之為 “忒修斯之船”，我們假設它的存在中有一種本質，即使它的組成不斷變化，就像世界上幾乎所有其他事物一樣。我們也傾向於對事物投入情感，將它們標記為 “好” 或 “壞”，“華麗” 或 “普通”。當剩餘的木材變成回收的衛生紙時，我們對船的敬畏和懷舊會持續嗎？
放下一切都有本質的幻覺使我們更接近真相。幾次我停止標記事物或通過它們所保留的實用價值來感知它們。我深受啟發，意識到一切都以自己的方式美麗地存在。我也開始感受到我與周圍一切之間的舒適共存，知道我們都通過分子交換或因果關係相互聯繫。我所瞥見的在佛教中被稱為 “獨立共起”。這個常用的術語基本上意味著沒有任何事物是自給自足的，一切至多是一件事。如果這存在，那存在。邊界也是一種幻覺。
一旦你能更清晰地看待世界，正如這本書所說，你也就從痛苦中解放出來。我欣賞作者將啟蒙和解放描述為一個過程，而不是一種狀態。後者意味著有些人是啟蒙的，而其他人則不是，甚至可能指示某種進展的衡量標準來量化人們的啟蒙程度。不，這將違背它的本意。我不相信一個人可以比另一個人更啟蒙，或擁有更好的視角。閱讀更多書籍或經歷更多事情並不保證智慧。例如，事實上我們都曾經是孩子並不賦予我們與孩子相同的熱情或創造力。當我們攀登到山頂時，我們會忘記山谷的景色。同時，這不是更好的視角，只是不同的視角。
但啟蒙意味著失去視角。它是意識到山頂和山谷同時存在，兩者和我自己都是一個互聯的整體世界的一小部分。如果這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同樣的真理，那麼它怎麼能被衡量或比較呢？我相信啟蒙發生在我們看到清晰的那一刻，而這本身就是一個目的，而不是通往其他地方的門戶。它也在每個人之內，並不需要像天賦或權力那樣的東西，而是我們自己的自由意志。有一句流行的名言據說來自孔子（雖然聽起來一點也不像孔子）是這樣的：“我們都有兩種生活。第二種生活在我們意識到我們只有一種生活時開始。” 也許可以這樣解釋：我們都擁有兩種生活的幻覺，一種是物質的，另一種是心靈的。通過啟蒙，我們意識到只有一種，這才是真正的生活開始。
不過我確實有一些困惑：當我寫作或談論啟蒙時，這裡的 “我” 是誰，既然自我根本不存在？是我內心的 “觀察者” 部分，還是運行我身體的嘈雜模塊的集體？也許是後者。
最後，這是一首來自魯米的小詩，他總是能在我心中灌輸幸福：
事情就是這樣，有人舉起一杯，
或看著雨，撫摸一隻狗，
或唱歌，僅僅是唱歌——這對
這個宇宙的貢獻可能與任何人一樣多。
引用：
Wright, Robert. Why Buddhism Is True: The Science and Philosophy of Meditation and Enlightenment.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18.
Hesse, Hermann. Siddhartha. New York: Penguin Classics, 2002.
Rumi, Jalal al-Din. The Purity of Desire: 100 Poems of Rumi. Translated by Daniel Ladinsky. New York: Penguin Putnam, 2012.